“出事了,我去看看……”
栾挺一个箭步就要冲出去,洛楚容眼疾手快,探臂一把扣住他的手腕,用力往回一带,栾挺身不由己,被这股劲力拉的停住了,转头惊讶的看着洛楚容。
“兵荒马乱,没什么热闹好巧的,能在哈尔滨大街上打枪,多半是日本宪兵,跟我来。”
洛楚容面色不变,很是自然的放开了栾挺的手腕,对两人示意,然后往胡同深处走去。
沈骥拍了拍栾挺的肩膀,跟在洛楚容身后,不过栾挺却是微微迟疑错愕了一瞬,才迈步跟上。
刚才洛楚容抓住他手腕的刹那,栾挺的心底除了惊讶,还有一丝异样。
从小到大,这还是第一次碰到女孩子的手。
在那一瞬间,栾挺有那么一些不自然,少年热血沸腾的胸膛中,仿佛有一缕芳香,悄然沁入。
不过这感觉也是稍纵即逝,更让栾挺意外的,是洛楚容不经意间表现出来的身手。
刚才栾挺纵身而出,以他的身法,恐怕一瞬间就能窜出去几米远,可洛楚容就那么随随便便的一伸手,就能扣住他的手腕。虽说他本身也没有防备,但要想扣住一个武者的手腕,这也不是一般人谁都能做到的。
因为那种意识,是发自骨子里的,洛楚容出手的刹那,栾挺就已经下意识的去闪了,可还是没能闪开。
这意味着什么?
沈骥没有注意,但栾挺的心中,却是已经对洛楚容的印象,发生了一些变化。
这个看似柔弱的小师妹,绝不简单。
三个人沿着胡同一直到了很远的地方,那枪声非但没远,反而越来越近,就在他们刚刚来到一个安全地方的时候,一队日本宪兵冲到了胡同口,大队人马继续向前追击,一边呜哩哇啦的喊着听不懂的话,然后有三五个日本宪兵拐进了胡同,往前跑了过来。
这个胡同本就僻静,几个日本宪兵的军靴踏在地上,仿佛踩在了人的心上,让人心里慌慌的。
“这边……”
沈骥忽然开口说道,然后拉着两人躲在了路边一个大门之内,又扣紧了门闩,从门缝里眼睁睁看着那几个日本宪兵跑了过去,一直出了胡同,几个人这才同时松了口气。
栾挺不明所以,纳闷道:“咱们好端端的躲什么,他们又不是来抓我们的。”
沈骥道:“话是这么说,不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。我只是不明白,洛师妹,日本人在哈尔滨,竟然可以如此肆无忌惮的在大街上开枪抓人么?”
洛楚容望向日本宪兵去的方向,摇头道:“何止可以开枪抓人,哈尔滨这地方,属于东省特别区,从三十年前的时候,就是俄国人和日本人争夺之地。后来,国民政府在这里设立了滨江厅,但也说了不算,哈尔滨的话语权,一直都在外国人手上。尤其近两年,张大帅在皇姑屯出事之后,日本人的势力越来越大,我爹过去就经常说,照这样下去,东北三省恐怕维持不了多久了。”
三年前张作霖在皇姑屯被日本人炸死,这件事天下皆知,沈骥两人虽然身在关内,自然也有耳闻。
栾挺想了想说:“不是还有俄国人在么,他们双方互相抗衡,一时半会的,应该没事吧?”
“你们不了解,现在哈尔滨的俄国人,已经不是中东铁路刚修建那个时候了。自打1917年俄国十月革命变了天,大批的俄国贵族和平民到哈尔滨避难,他们在国内已经待不下去了,在哈尔滨又能怎么样呢?所以,日本人抓住这个机会,在各地驻军,设立警备区,已经基本快要控制东三省了。现在,或许就只差一个合适的借口,对中国开战了。”
“那国民政府,就眼睁睁看着不管?”
“管,怎么管?国民政府现在自顾不暇,就在这月初,汪精卫等人称蒋介石祸党祸国,紧接着有很多人联名弹劾,前几天更是有多位将领表示要讨蒋了,这种时候,谁还顾得管东北的事?”
听了洛楚容的话,沈骥哥俩对视一眼,彼此都有些尴尬。
对于这种国家大事,他们自问所知甚少,要说蒋介石、汪精卫的名字是知道的,但近些天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,还真是一无所知。
沈骥闻言,不由叹气道:“原来这些天发生了这么多事,我们兄弟惭愧,竟然半点不知。”
栾挺却是有些不以为然,耸了耸肩说道:“这倒也没什么惭愧的,虽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,但咱们前些天连饭都吃不上,谁有那个闲心,饿着肚子管国家大事。”
沈骥默默摇头,拍了拍他的肩膀,说:“师弟这就错了,如果大家都因为饿肚子,就不管国家大事,那这个国家还有救么?我们虽然是普通百姓,但我们也有一身的功夫,师父常说,我们学了本事,就是要上保国家,下保黎民。何况乱世出英豪,如果我们只想着吃饱肚子,穿得暖,住得好,那岂不是辜负了这堂堂七尺之躯?”
“额……没错,你说的对。可是咱们眼下能干什么,难不成,去刺杀那些日本人?”
“那倒未必,但如果到了需要的时候,也未尝不可。”
兄弟俩你一言我一语,沈骥是面色凛然,栾挺是不置可否,他看着沈骥郑重的样子,笑了笑说:“我觉得吧,师哥,你说的都对,都有道理。但真的要想做点什么,还得自己硬起来。俗话说打铁还需自身硬,如果我们只是平头百姓,那能有多大能量?可我们要是成了这哈尔滨说一不二的人物,到时候跺跺脚哈尔滨都跟着乱颤,再想拉起大旗收拾谁,岂不就简单得多了?”
沈骥一脸无奈的看着他,说:“你说的也有道理,可我们真的要等到那个时候,不知猴年马月,说不定这辈子都成不了那样的人物,难道你这辈子就不报效国家了?”
栾挺不以为然地说:“那可不一定,洛师叔能成为这样的人,那个黄老镖头也能成为这样的人,为什么我们不能?我觉得,只要我们有这一身本事,就要凭双手去拼个世界出来,自己立住脚跟了,你是保家卫国,还是拯救百姓,那都随你。可你要立不住,随时都可能饿死,连自己都救不了,还报效个屁的国家啊。”
沈骥还要争论几句,洛楚容道:“你们够了,这种事争不出什么的,只能说都对。我爹以前常说,饭要一口一口吃,路要一步一步走。如果做不到,那说什么都白费。”
栾挺忽然一捂肚子,嘿嘿笑道:“你别说,师妹,你一提吃饭,我好像又饿了……”
沈骥也放下了刚才的争论,无语的笑骂道:“就属你早上吃的多,那几根麻花,你吃了一半,刚才出力的还是我,你居然又饿了……难怪师父说你是属猪的。”
栾挺吐了吐舌头,说:“没错啊,我本来就是属猪的,吃得多嘛。不像你属鸡的,吃点米粒就饱了。”
沈骥道:“不但是猪,还是懒猪。平常不练功,临时抱佛脚,下午的时候,我看就你去单挑黄大锤吧,挨顿揍,估计你就知道勤快了。”
洛楚容一旁看着他们说话,脸上不由露出莞尔笑意,开口道:“看不出来,你们师兄弟平时还喜欢斗嘴,既然栾挺师兄饿了,刚好也到了晌午,我请客,你们想吃什么,尽管说。”
栾挺一听,立刻举手:“猪头肉!”
沈骥敲了他一下:“我看你好像猪头肉。”
“那,荷叶鸡也行,要炖的烂烂的,或者酱肘子,红烧肉……实在不行,吃饺子也可以啊。”
“好好好,你们这两天辛苦了,就当我犒劳你们,走,咱们去那边的范记独一处饺子馆,大吃一顿。”
洛楚容笑着一挥手,栾挺高呼一声,沈骥也笑了起来,三人换了话题,一边讨论着范记独一处饺子馆都有哪些好吃的菜,一边往南头道街附近的裤裆街走去。
刚刚他们藏身的那个大门之内,一棵老榆树后面,一个遍体鳞伤,衣襟上沾染许多血迹的人,正靠在树上,微微的喘息着,无声滑倒在地,随后,却是长长松了口气。
大街上,栾挺还在不断讨论着待会吃什么的问题,沈骥和洛楚容却是转过头,默契的同时对视。
然后,两人不约而同的,向身后的那条胡同里,深深望了一眼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