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阳懒洋洋的挂在西边,距离完全落山还早。
而在这一片山中,已经满是厮杀之声。
或许没有哪一种生灵,是这么热衷于屠杀自己的同类,即便是间隔有些距离的,也要缩小了距离赶上去杀。
双方几百人错落在山林岩石上,将战线……嗯,或许根本就没有战线,那边有战斗,那边就是战线。鲜血破碎得到处都是,人命宛如蝼蚁一般的低贱,血腥弥漫在躁动的空气里。
对于居住在川蜀大山之中的这些土著来说,这种搏杀不时就有,越是地盘狭小,冲突便是越容易发生,即便是进入了相对来说文明一些的时代,在后世川蜀云贵一带,这种山寨之间的冲突依旧不免发生,然后相互拿着各种叉子耙子等等,老少爷们齐上阵,头破血流不罢休。
在大汉,这种山寨之间的火拼,更是常态。
个人的恩怨,水源的配给,山林的划分,什么都可能成为相互搏杀的由头。类似于这样的械斗,一般来说并没有多少章法,有些还会类似于上古春秋之时,相互列阵嘴炮一阵,有些则是根本连嘴炮都懒得用,招呼都不打,上去就是一场混战,直至一方被杀到了崩溃……
今天也是这样,双方都不会有伤者,只有活人和死人。就算是胜利方,这年头伤者也难活。
『杀啊!』
『把命留下!』
『挖出他们心肝来吃!』
『啊啊啊……』
疯狂的吼叫,癫狂的动作。
吃人,对于这些山寨的人来说,其实不算是什么大事。
只有文明到了一定程度之后,人才不会随意食用人,而是应该添加各种包装,采用新颖的烹饪方式,直接生吃就会被鄙视。
川蜀的这些巴人,显然还没有进化到这样的层度,他们觉得生吃就挺好。
最多蘸点酱。
所以双方一开始见面后都显得非常的凶残和疯狂,因为谁都清楚,死了败了就等同于要被对方吃了,如果不想被对方吃,那就只能杀死对方。
正是因为如此,所以在后世很多封建王朝之中,都不太愿意进攻川蜀云贵等地,因为在这种亢奋的气氛环境下,这些土著都是疯狂的,说吃人就真的会吃人,甚至会在战场上刨开对手的胸腹就直接抓出来啃咬。
若是中原开国那些见过血的悍卒还好说,若是传承过几代了,平日里面顶多只能欺负百姓的郡县兵卒,骤然见到了这般情形,就算只是被砍上一两刀轻的,也是会吓破了胆,立刻漫山遍野的逃窜,根本不想要和这种对手硬干。
喊杀声撕裂着山林的平静。
一群狂热的巴人嘶吼着山腰上冲了下去,在灌木和岩石之间丝毫不降低速度,有的人在越过山石的时候一不小心踩空,便是嗷嗷惨叫着滚落了下去,但其他的巴人根本连多看一眼都没有,便是飞快的冲向了相对位置偏低一些的朱桓等人的队列。
呼啸声中,鲜血和肢体,便是开始飞舞了起来。
惨叫、呐喊,在山野林木之间回荡,兵刃相交的火星也似乎将双方的兽性点燃。
山腰,山谷的这些为数不多的平地上,便是一群群相互凶狠搏杀的人。
有力气大的,挥着着沉重的狼牙棒,也有灵巧如猴的,来回蹦跶,时刻不停。
在山谷稍上方一点,朱桓带着手下一边挥舞手中战刀,与身边的同伴配合着,让冲上的巴人化为尸体永远地留在此地,一边让原本散开的兵卒开始慢慢的集结起来。这些朱桓的私兵,或许刀法枪术都算不上精妙,但是胜在实用,一板一眼甚少破绽。
更多的巴蛇巴人冲了上来,有时候足足有十几人同时撞到了朱桓的面前,但是都被朱桓的护卫挡住了,盾牌一立,长枪一刺、一收,便将这些巴人的身体洞穿,然后紧跟着第二轮的突刺。
有巴蛇的人将身躯蜷缩在藤牌之后,恶狠狠的跃起撞在了朱桓护卫的盾牌上,想要撞开朱桓等人的阵型,然后冲进去乱杀,但是这原本对应山寨械斗无往不利的招式,现在却像是撞在了铁板上一样,不仅是没能撞开朱桓的刀盾手,反而自己倒跌回去,还连带着绊倒了其他几个巴人……
在朱桓的身后,是代表了白虎的巴人,巴夫。
他举着一杆画了一个抽象的白虎的战旗,脸上身上带着张狂无比的颜色,就像是在山林之中表示危险,或是带有剧毒的虫豸一样,口中不停的叫骂着,就像是一个天生的嘲讽着,引着一批又一批的巴蛇巴人朝他进攻。
这一次,巴夫自己就带了七八百的好手,几乎是他族中战力的一半了,而另外五六百人,则是巴夫勾兑的一些其他部落的好手。
巴人,巴蛇和白虎,是死对头。
整个巴山之中,也不是所有人都对于巴夫的白虎之巴抗拒,毕竟即便是有些什么怨仇,也是几代人甚至十几代人之前的事情了,但是信仰着巴蛇的巴人,多多少少还记得当年的训诫,还是以射杀白虎作为他们毕生的目标。
于是不可避免的就产生了冲突,而解决冲突就是靠拳头和刀子。
双方约好了地点,相互碰撞在一起,一决胜负。
鲜血不停的绽放、泼溅、喷涌,人往往还没有倒下,便是已经气绝。
在双方混乱的阵列之中,有一部分白虎的巴人沉默着,集结在一起,相互配合像是在水流当中的石块,任凭巴山巴蛇的这些人如何冲击,依旧屹立不倒,也同样带动着其他的白虎巴人,也一同坚挺的维持着阵线。
这其实已经有些诡异了……
但是被情绪所影响,只懂得杀,杀,杀的巴蛇人,并没有敏锐的察觉到有什么异常,还在嗷嗷叫着,胡乱冲击。
若是一般的山寨搏杀,总是乱糟糟的一大片,甚至打到后面都是犬牙交错,谁也不清楚周边到底是对手的人多还是自己的人多,可是现在,虽然说阵列依旧有些不平整,但是大体上还是维持的一个界限,而且关键的一点是,巴蛇之人嗷嗷大叫,而白虎这一方,尤其是在朱桓左近的这些装扮像是巴人的江东兵,却沉默着,像是一块块的石头。
在这样的械斗当中,总是有人会忍不住大吼大叫,发泄或是表达情绪,虽然说大声的呐喊其实会损耗一部分人的气力,甚至会引起呼吸上的紊乱,但是很多人都会觉得这样的叫喊可以鼓舞自己,或是震慑对手,然而实际上除了某些天赋异禀的……
张三爷:『哈?』
大多数普通人的呼喝,除了给自己壮胆之外,其余的功效多数没什么用,并且声音太多的话,反而会使得自己听不清楚军中的号令,所以一般的兵卒除了在出手的那一下的时候会下意识的呼喝之外,其余时间都不会乱叫。
还有经历过多次生死的老兵,甚至会下意识的将每一份的气力都留在搏杀之中,不愿意轻易的浪费,连张开嘴呼吸都不愿意做,因为张开嘴呼吸不仅是有可能引起咽喉的干燥不适引发咳嗽,还有可能会吸入一些什么漂浮物,喷溅物……
一声咳嗽送了自己一条命,在战场上,这种事情老兵见多了,也就自然小心得很。
因此朱桓带这些江东兵,在和巴山巴蛇的人搏杀的过程当中,基本上都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,就像是一个个的哑巴,和周边白虎巴人完全不一样。
巴蛇的人,看着气势很足,但是实际上效果很差,而且别看声音叫得大,惨叫而死的同样也很大。战阵这种东西,并不像后世的游戏,头顶上还有个标识,圈一下自己这一方便是全数在握,实际上当几百人一旦聚集在一起,要分清楚谁是谁,其实都是一件难事。
所以在一开始的时候,巴蛇的人并没有发现有什么问题。
巴蛇之人汹涌而上,狂热的呐喊着,然而第一批人一交手就已经倒下,或是伤残或是致命。惨叫声裹挟在呐喊中,但是后方的人却没能看见,依旧在疯狂扑上。
其实巴蛇巴人的个人武勇未必差,但这些巴人还没有完全适应战场。他们还在按照山寨之间的械斗习惯来搏杀,自然是吃了大亏。
在战场上,几百人几千人会结成一个巨大的阵列,一次攻击当中,前前后后左左右右都会是人,除了向前之外,其他方向上根本没有任何腾挪的空间,马步扎得稳不稳,这一刀这一枪出去能不能致对方于死命,就是唯一活下来的标准。
所以任何花里胡哨的架势都没有,只有直来直去。巴蛇之人嗷嗷乱叫,胡乱蹦跶,一般的兵卒或许会手忙脚乱,但是对于这些朱桓的私兵来说,就根本不好使。乱蹦的根本不追,只等着对方往自己阵列上撞,然后持盾的顶住第一轮对方的攻击,旋即两边长枪一捅,便是了事,顶多刀盾手再补一刀,几个呼吸之间就能斩杀一人。
『那是什么人?』巴山巴蛇的统领皱起了眉头。
因为朱桓并没有打出旗号,甚至为了遮蔽盔甲,还在盔甲外面穿了类似于巴人的破布衫。
只不过破布衫不经搏杀,很快就露出了破布衫之下的铁片,在夕阳的照耀之下,闪烁出别样的光芒……
巴夫在朱桓身边狂笑着,他觉得胜负已经在握,甚至几度跃跃欲试想要上前亲自搏杀,却被朱桓拦住,『不行,你是尊贵的巴夫,岂能轻涉险地?这些小事,让我们来就可以了!』
朱桓这么一说,巴夫顿时就觉得很心情舒适,『这……这怎么好意思呢?』
『我们是朋友,不是么?』朱桓笑容很是亲切,『是朋友就不需要计较那么多了。』
巴夫哈哈大笑,『好!好!朋友!』
朱桓并非真的就在意巴夫的生死,而是只有巴夫才知道进入川蜀的秘密山道。
在完全了解这条山道之前,巴夫不能死。
因此朱桓等人才会特意的假扮成为了巴夫的亲属卫队的样子。
巴山一带的局面,说实在的,实在太过混乱了。
所谓巴山,并非是一个单独的山峰,而是一大片,连绵不绝。
这里土地贫瘠、民风剽悍、一股股的亡命之徒层出不穷,若是能将巴人引为用,当然是平添一股生力军,但是难度也同样很高。因为巴人很难有什么纪律性,整天狂躁不堪,这些人对上一般的兵卒,或是一般的百姓,当然是很不错,但是面对稍微强悍一些的精锐,就有些麻爪了。
其实就和游牧民族相差不多,中原强悍的时候,被揍得连个屁都不敢放,但是等中原衰弱了,又反过来揍得中原屁滚尿流。
因此朱桓根本不打出自己旗号来,一直都是以巴夫的名义,虽然说打出旗号来确实可以展现一下江东的威风,但随即呢?
若是让巴蛇他们躲进山里,躲进他们可以躲的任何地方,到时候怎么去找?
收买和招募,小规模的可以,人一多就难办了,因为在大山之中,其实钱财什么的都是小问题,最麻烦的还是粮食。
若是以江东的名义,打出江东的旗号,确实也有可能会让一些巴山巴蛇的人倒戈,但是若真的这么做,且不说究竟有没有难度,就说要人干活,就必须要给钱粮罢,而养几百上千问题不大,但是要养几千上万,还要送到巴山的这个山头那个山谷,就不是那么简单了。
若是让巴人自己出山来拿,一来一回耽误时间不说,若是巴人拿了钱粮又反悔了怎么办?大山那么多,巴人又都在脸上身上画了彩绘,对于江东来说,谁能知道是谁拿了钱粮,谁没拿?
这些都是问题。
假设有一个人,或是一个势力的头领,可以统一了巴山巴人,又不用江东多出钱粮,或者说只需要出一份,那么无疑巴人就会立刻从人见人弃变成了人见人爱。
虽然说巴山之中也没有什么重要的关隘,丰富的物产,但是统一之后,就等同于可以将触须伸入川蜀之中,巴人可以在川蜀的任何一个地方出没,只要鼓动巴人和川蜀的骠骑军争斗起来,那么随着争斗的持续,巴人和川蜀骠骑军必然仇恨会越来越深,到了最后即便是不用江东挑拨,他们都会自动的去骚扰,去刺杀,去搅乱……
也是因此,朱桓当初上报的策略当中,就强调巴山是一块争地。
不一定要投入多少,但是一定不能让对方得手。
挑起巴山的争斗,扶持巴夫,在这个过程当中展现江东的仁慈,同时凝聚起巴山中最强的一批人,成为这一片地方实质上的统治者。
这是最理想的结果。
若是做不到,那就让巴山陷入一片血海……
这一策略其实颇为黑暗,但是很实用。
这也不算是朱桓的首创,毕竟大汉之前开发岭南的时候也就这么干过。
巴山,百越等等地区,看着一大片,人数也不少,但是实际上就是一盘散沙,谁想要伸手都很容易,但是主要麻烦是在伸进来以后,提供物资,提供援助,还往往是长时间都没有什么产出。
而且更让人无语的是,即便是扶植起一个新势力,可能还没半年,这个势力的老大就被手下或者敌人砍了,还有生病死了,自己打猎被野兽咬死了,各种死亡的原因,千奇百怪,导致前期投入瞬间打水漂。
这样的情况,对于想要扶持代理的人来说,那感觉实在让人百味杂陈、无法言语。
因此朱桓宁可牢牢的看护着巴夫,都不想让巴夫上阵。
也就是怕之前的投资打水漂。
巴蛇的人越打死的越多,情况越来越差,这都是因为巴蛇的统领没能够立刻做出反应,结果就导致了在山岭之间的杀戮渐渐的变成了对方的优势,随着阳光西斜,自己的手下一个个的死去,即便是再迟钝的也开始发现了不对,他明白了,发出了愤怒的怒吼……
『白虎!叛徒!勾结外人!』
『说好是巴人比斗!你却勾引了外人!』
『叛徒!你背叛了神灵!』
『……』
巴蛇的人,一部分开始撤退,另外一部分则是愤怒的朝着巴夫怒吼着,自杀式的袭击而来。
听着巴蛇的人的叫骂和叱责,看着溅起的鲜血,巴夫冷笑着,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。他觉得能拉到江东人撑腰,那是他的本事,什么外人不外人的多难听啊,没本事的才瞎叫唤,有钱的就是爹!要叫爸爸才显得亲切!
『啊,将军,我们接下来怎么办?』巴夫现在对于朱桓,那是一个言听计从。
『趁着他们还没有完全发现,还继续这么做。』朱桓一边示意兵卒包抄上去,将剩余的巴蛇人屠戮殆尽,一边对着巴夫说道,『你再派人去山里面,反正那些不愿意听你的部落,就像是今天这样,让他们来决斗……到时候巴山当中剩下的,不就都是听从你的了么?』
『明白!』巴夫咧着大嘴笑,『我这就去派人!去找更多的山寨!』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