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平阳从张峒道背后冒出一个小脑袋,好奇地打量着面前的矮山,忍不住感慨:“杜家好大的牌面!居然在家里造了这么大一座山?这也太奢靡了!” 杜家内院这座假山以黄山石填褐土堆积而成,整体呈现陡峭耸峻而秀丽小巧的绝妙观感,从山体南面沿着石阶栽种了两排灌木,郁郁葱葱,几乎让白色的石阶都隐没在深翠色之中。 张峒道拄着他那根墨绿色带斑斓点的潇湘竹拐杖,站在台阶高处回头催促:“别感慨了,快往上爬才是——这区区一座假山有什么奢靡的?等以后夫人去了长安洛阳,看了那里的亭台楼阁,才知道什么叫盛世富贵呢。” “这还不奢侈?”李平阳提起衣角,跟着张峒道后面登上石阶。“这些石头可都是黄山石吧?这里虽然离黄山不远,黄山石比起太湖石又便宜不少,但是石料运输向来不是小买卖,能堆成一座山的石头砂土光是运到这里,怕都抵得上一个镇一年的进账了吧?更何况这些草木花卉,哪一样便宜着了?” 张峒道笑起来:“夫人倒真是商户家里出来的,帐算得如此清楚。” 李平阳听出他话语间的揶揄,不由得哼了一声:“只有不缺钱的人才不算呢……十年前长安那些富贵人家,盖这么一座假山所耗费的金银,对他们来说也不过是谷仓少一粟、山林少一木,这么点花销算了干什么呢?” 张峒道不由得笑了一声:“夫人好伶俐啊。” 李平阳撇开头想了想,不由得一声叹息,自顾自嘀咕:“算了,弄得仿佛我不是玉露琼浆养起来的似的。自己都谈不上无辜,何必扮什么好人——这凉亭上倒是开阔?” 张峒道许是听多了类似抱怨与愤懑,本也没太在意她所言的事情,听到李平阳主动转了话题自然没有继续纠结方才的问题,拄着拐杖颇有几分持重姿态地走上凉亭,再次俯视杜家的全景:“这里可以看见前庭后院和两边院落的全部景色。”他手指顺着围墙指过去,“那日那黑衣人便是从这高墙上掠过,姿态轻巧、翩然而过。” “以我观之,此人轻功深不可测,不可不防……只是我等纵使身体康健也未必能追上此人,眼下拖着这条腿如何能找到他呢?” 李平阳抽了抽嘴角,没接话,反倒是指着凉亭附近的山岩:“大人,若黄貉当真是从这里摔下去,草丛里一定会留下痕迹吧?要不我们四下找找看?” 张峒道点点头:“那我找这半圈,西侧的山坡就拜托夫人了。” 两人就这么趴在山坡上找了好一阵子。最终李平阳眼尖地发现了一丛灌木上面有一小片不自然地空隙,仔细看过去才能发现似乎在灌木之下曾经藏过什么东西,把那一小块的枝丫给折断了:“大人,我这里可能有发现!” 张峒道走过来,扶着拐杖蹲下身:“确实,整株灌木树冠完整,唯独这里缺了一点,是有些古怪——等我去查看一下。” 李平阳连忙拦住他:“大人腿伤在身,还是我去吧。” “胡闹,此番已经让你涉险多次,山坡陡峭,我自会小心。” “大人您不要逞强了,本来腿还没好,再崴一下还查不查案子了?”“你才是,这案子是我查的,你个半路出家的书手怎的还要违令不成?”“知令有误而不谏,非人臣所为。大人拖着这条腿非要去那陡峭处,本就是非要涉险,我不阻止才是辜负大人信任呢。”“越发能说会道了是吧?之前奉命都是装的,眼下违命才是真的,我堂堂金吾卫,难不成从未带伤上过战场?这点伤就要你一妇道人家代劳?” 李平阳和张峒道就这么蹲在灌木边上,为了谁爬个几步去看看那个灌木怎么回事这小事,你一言我一语地撕吧了起来。争执得正酣,李平阳眼尖瞧见背后一道人影,连忙越过张峒道的肩膀指过去:“大人,背后有人?” 张峒道正纳罕呢,转头就看到一个素衣女子躲在石阶上,目光透着些胆怯,隐隐中还含着几分落寞,见两人一同望向自己,吓了一跳,神态里透出几分怯意:“张大人?” 张峒道扶着拐杖站起来,上下打量一番面前女子后微微点头,神态坦荡中带着些许迷惑:“敢问姑娘是?” 李平阳轻轻捣了捣他,恨铁不成钢地小声提醒:“这位是那晚表演“隐者入山曲”的姑娘。” 那女子神态落寞地垂眼:“大人身份尊贵,当是不记得的。” 张峒道这下恍然大悟,走上前摆摆手:“本官想起来了,你是那日在杜家门外捡到穗子的姑娘吧?你们怎的还未离开杜家?” “主顾家中出了如此大事,官府衙门还要找我等一一调查。班主说在县衙首肯之前我们是不便离开的。”她垂着头答应了一声,转头望向李平阳,神态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,“张大人,这位是?” 按照道理,舞姬是不应当这样去询问张峒道身边带了什么人的,张峒道也没有义务要对她介绍任何身边人,但是李平阳能够理解对方忽然说出这句话是怀抱着怎样的心情。她走上前主动说道:“民女许氏,鲁东人,现为张大人身边书手,负责记录案情。冒昧问一句姑娘是?” 那舞姬见李平阳并无指责之意,松了一口气:“许姑娘客气,奴本是商州农户女,姓崔,闺名桃红,后因战乱与爹娘失散,不得已才只能进了这个班子,漂泊谋生。” 张峒道似乎对于崔姑娘的来历并没有什么兴趣:“你今日来这里,可是有什么事情找本官?” 崔桃红紧张地绞动手里的帕子,好一会未曾言语,不知攒了多久的勇气,总算是开口说道:“奴前夜做了错事,心里分外不安,奴深知死罪大约是逃不过的,故而向大人自首。望大人能看在奴无心之过的份上,留一条性命。” 张峒道狐疑地皱起眉:“你且说来?” 崔桃红扑通一声跪下:“大人,我,我,我杀人了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