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走了,再次放下一盘食物,是面包和牛奶。屋子里很黑,她蜷缩在被里,舔舐着结痂的,和未结痂的心里的伤口。她的人生就是一场骗局,从始至终。她不是她自己,而是她的复制体。妈妈也不是妈妈,而是将她盗走的窃贼。紧闭的窗帘上划过无数的昼与夜,她的眼泪,也一次又一次地坠落。有时候她会吃点东西,因为实在太饿,但大多数时间,她只是缩在被子里发呆。就好像被棉被笼罩,她再稳稳睡上一觉,就能从这场恐怖的噩梦中醒来似的。但她没有,只要一睁开眼,不是熟悉的黑暗,就是看腻的帷幕——淡绿色的帷幕,上面绣着飞鸟与游鱼,但是没有天空和大海。 有人专门给她清理身体,是个十几岁的女孩子,面无表情,不会同她说话。好像叫小雨,反正那个人是这样叫她的。 不知过了多久,肚子叫了,她从被窝中爬出来。赤裸的脚掌踩在地面上,很凉,还有些疼。她慢吞吞地走过去,然后蹲下,拾起一片面包。面包凉了,她将它掰成小块,塞进嘴里,没有味道,就像棉絮。 又哭了,想妈妈。但一想到妈妈不是真的妈妈她便再次绝望。她将头埋在膝盖里,听到自己的哭声在空荡荡的房间内来回飘摇。心上又裂开了一道口子,崭新,泛着血水,无力的酸痛感瞬间蔓延至全身。 为什么她既不像妈妈,也不像爸爸,这个困扰她童年多年的问题,终于有了答案。是那个跟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,告诉她的。她叫青柠,是她的基因来源,也是她真正的‘母亲’。 她骂过她,用最肮脏,最下流,最龌龊的语言骂过她,但她不为所动,只是淡淡地说:女孩子,不应该说脏话。后来,她又歇斯底里,苦苦哀求,说她想回家,但那个人只是说:这里就是她的家。她将继承她的一切,她将成为他们的首领。 她不想要这些,她只想要爸爸妈妈和那个在因纽特里的小家。她想要她那张虽然很旧,但很柔软很舒适的小床;她想再一次看见被夕阳映红的红砖墙;她想再一次听见挂在晾衣绳上,迎风鼓动的床单所发出的呼呼的响声;她更想恢复到每天清晨早起,踏上无人公交去上班的那种日常…… 她只想变回她自己,她想回家。 这时,门外传来铃铛声。她知道,她又来了。她逃也似的回到了床上,然后用厚厚的、温暖的被子包裹住自己。她不要看见她的脸,尤其是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。 她又来劝她接受这一切了。她不要,说什么都不要。 门开了,吱呀呀,刺耳且恐怖。 她听见她说:帮我劝劝她。 然后是一声叹息。接着,一个轻轻的,又有些熟悉的声音响起,‘嗯。’ 好像有其他人进来了,但不是那个人。 门关上,那个人离开的脚步声响起。 接着,灯开了。有人走了过来,还轻抚起她的背。她不禁哆嗦了一下。 “菲米……出来吧……是我……” 一个女人哽咽着说。是乔伊丝的声音。 眼泪再次流下,她很想扑到她怀里大哭一场,但脑子里却突然响起一个冷冷的声音:她也是个骗子。她不叫乔伊丝,而叫席拉,她还是个侦探。菲米,你就是个没人疼的可怜虫。你个傻子,你个白痴,什么人都敢信,这下好了吧,连自己被侦探跟踪了都不知道呢。呵呵,真可怜,呵呵,也真活该。 她畏缩了。 “菲米,再这样下去,你会生病的……听话,乖,出来吧……” 她听见席拉说。 亲昵又熟悉的感觉袭来,她想起乔伊丝温暖的怀抱。 她知道,席拉正在试图用她的温柔攻破她的防线。她受不了啦,她真的快受不了啦!她在心中对席拉狂喊:不要对我这么温柔,不要如此关心我!我更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!我就是个可怜虫,请让我自生自灭吧,求你了,求你不要再继续骗我了,我的人生已经是一团糟了,就请你放过我吧…… 心跳得厉害,胃里突然涌出一阵不适,又酸又胀,空气也变得稀薄起来。不得已,她钻出被子。 灯光很是刺眼,她看到泪流满面的席拉,她看到泪如黑血的乔伊丝。 胃里一阵翻涌,她吐在了她的鞋子上。鞋子是黑色的,小巧可爱,好像是SC的经典款。她想:完了,我把她的鞋子弄脏了……很贵,我赔不起,她一定会生气的。 可是席拉没管鞋子,而是拍起她的后背。一口又一口的呕吐物喷涌而出,地板脏了,满是污秽,还有难闻的气味。胃部一阵痉挛,她被疼哭,瘫在床上颤抖不止。 好冷。 席拉拿来纸巾和水杯,给她温柔地擦嘴擦脸喂水,然后将她扶好,扶正,又给她盖上被子,接着走向屏风处,从卫生间打来水,拿来拖布,开始收拾地面上的呕吐物。 身体开始暖和起来。 她默默看着她,不知她到底是那个素不相识的女侦探席拉,还是那个有些懒,但很善良的乔伊丝夫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