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萍的状态,比徐佳男想象的要好很多。她好像完全不知道自己正被一个冷血律师盯死了要送进监狱。相反,还一脸懵懂的四处看看,似乎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。
赵萍今年29岁,案子里她是给三个人投毒,造成了其中一名永久性脑损伤,至今未醒。另外两个的情况也没有好到哪里去。
本来案情的进展迅速,警方很快就抓住了她。证据确凿,她也无话可说。可是忽然之间,她像是变了一个人,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完全不承认,并且名字,声音都有变化。
受到伤害的那几家人,担心她依靠精神病逃脱制裁,这才找上了陆言。
在法庭上,赵萍可以突然变脸翻供,有时候甚至像个孩子一样,害怕的坐在地上大哭。这种情况,即便是陆言,也没有什么具体办法。他只有找心理机构咨询赵萍的精神状态。
陪同的人出去之后,徐佳男就让赵萍坐下,并尽量用能令她放松的声音和语气说:“别紧张,我们只是聊聊天。能告诉我,你的名字吗?”
赵萍一开口,就让徐佳男颇感意外。因为这个看上去完全成年的人,开口竟然是几岁孩子一样的声音。她小心的看了看周围,小声说:“我爸爸妈妈怎么没来?他们在哪里呀?”
徐佳男看着赵萍,开始了深入的分析眼前情形。
真正的人格分裂症,确实是会让不同人格产生不同的特征和习惯。比如一个人格习惯用左手,另一个人格可能习惯用右手。一个人人格身体健康,另一个人格可能会有一些疾病。但是健康人格完全感受不到那个疾病的困扰。还有声音,眼神,智力,心智等等。有时候,本人是中年男子,分裂人格可能是一个五岁的小姑娘,其所有特征几乎都是一个小姑娘。所以赵萍现在的表现,也不算太惊世骇俗。至少对于徐佳男来说,她是清楚原因的。
只是,赵萍表现的太真实了,真实到有些刻意。这不得不让徐佳男也开始怀疑人格分裂的真实性。
在不让赵萍紧张的前提下,徐佳男先做了一系列的心理调查。然后准备用暗示的方式,开始对她进行催眠。从而勾起她潜意识中的真实记忆。无论是下毒伤人,还是人格分裂。
就算她真的是人格分裂,在潜意识中也会有主人格的记忆。了解她,就能帮助陆言查清真相。
之所以催眠,也是因为人在进入了深度睡眠之后,暗示会变得容易。催眠者控制被催眠者的意识和行动就会更顺利。
真正高深的催眠,可以完全控制被催眠者的意识。比如,一个健全的人在清醒的情况下,你告诉他失去了双腿,他会反驳和嘲笑。但是如果你在催眠的时候告诉被催眠者他失去了双腿,那么当他醒来的时候,就真的无法再站起来了。甚至还能感觉到断腿的疼痛,直到催眠者通过指令来让他再度清醒过来。
徐佳男或许还没有达到这种水平,但是她有信心在正常情况下通过催眠来判断被催眠者的心理状况。至少,能了解她是不是真的人格分裂。
徐佳男让赵萍放松的躺在沙发上,然后以提示引导她彻底放松。在想象的环境里,徐佳男将赵萍带回到了她作案的地方。
可是,赵萍依旧表现的像个一无所知的孩子。
无论徐佳男怎样引导和暗示,她都不曾展示第二种人格。以她现在的状态,大概只是一个几岁的孩子。甚至徐佳男有些话,她会表现出似懂非懂的状态。
几次尝试之后,徐佳男唤醒了赵萍,简单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,就让看护人员将她带出去了。
办公室的刚关上,陆言就从里面的隔间里走了出来。
这一次,他的表情少了些轻狂和高傲,而是一脸严肃的问道:“你的判断结果是什么?刚才我都听到了,她好像一直是那个样子。”陆言似乎不太满意这样的结果,看起来非但对他的案子没有帮助,反而还做实了赵萍精神分裂的说法。
可徐佳男看着此刻陆言略有些失望的严肃表情,却感觉心里十分舒坦。像他这样自大张狂的人,尝尝失败的滋味一定很不错。
所以徐佳男不紧不慢的说道:“现在知道尊重专业意见了?那就坐下来,听我给你讲那些你本没必要听的。”
陆言闻言脸色更冷了。但是这关系到自己的案子,最后只好坐了下来,满脸阴云密布,气势吓人。
可徐佳男并不害怕,她越是看陆言现在的样子,越觉得十分出气。她缓缓开口说道:“催眠呢,要让潜意识真正的涌现。前提条件是要注意力弛懈,遏止作用不存在。当潜意识不受意识的遏止作用时,就可以进入到催眠状态。在这样的状态下,潜意识既没有反向努力,又极其生动活跃,被暗示的感受性会更高,更强烈。但是,刚刚赵萍始终都没有被引导到催眠中去。”
徐佳男刚说到这里,陆言就皱着眉问道:“你不是说你足够专业吗?那怎么还没办法成功催眠?”
徐佳男面无表情的回道:“催眠不是麻醉,如果被催眠者不愿意,或者不放松,任何人也是没有办法做到的。她的意识时时刻刻都在与我的指令做着反向努力,同时还配合我假装已经在催眠的世界中。”
“这又能说明什么?”陆言依旧眉头紧锁。
徐佳男耸耸肩说:“能证明你没有你想的那么了解心理学,所以你才不明白。同时,也证明了,赵萍有自己的思维意识,她完全知道自己在做什么,该做什么,怎么配合我演戏。以她表现出的幼儿人格来看,是根本不可能的。所以,她是装的。”说完这句,徐佳男潇洒的将档案甩给了陆言,并且昂起了头。
这一刻,她确实是骄傲的。这个从开始就小瞧她的男人,终于被自己的专业败了一回。
陆言听完徐佳男这番话,稍微松了口气。但是为了确定一下,还是特意强调了一遍:“你能确定你的判断是对的吧。”
屡次三番被质疑能力,徐佳男无奈的说:“心理学也是医学,医学就是科学,任何一种科学都不会说自己是绝对正确的,因为只要是科学就有被推翻和被证伪的可能性。我只能说,根据我的专业知识来判断,到目前为止,赵萍所有表现都不符合多重人格。她除了有自主意识,似乎还知道其他人格的存在,这是不合理的。我不能说绝对,但是绝大多数住人格和其他人格是不可能知道彼此存在的,尤其是主人格,更不可能知道其他人格存在。顶多,是出现短暂失忆的情况。而且,多重人格普遍都和童年阴影有关。她化身为小孩子,却没有任何恐惧陌生的情况,不太真实。尽管现代人对多重人格这个词汇耳熟能详,但即便是真正的心理医师,能见到的真实案例也非常少。到现在,我只见过一个孩子,由于童年时期的虐待,发生了真正的多重人格病症。”
说到这里的时候,徐佳男的眼神一瞬暗淡了下去,她想起了那个让她难以忘怀的病例。
陆言坐在对面,将徐佳男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。他没有像徐佳男预想的那样,冷漠的站起来就走了。反而坐的更踏实了,身子往后一靠,看着徐佳男,似乎想听她说下去。
被那个病例影响了敌视的情绪,徐佳男缓缓说道:“那时候我刚刚工作,我的老师带我见了一个患者。一个21岁的女孩,长相很清秀,漂亮。但她的病症已经影响了她的人生,或许,这一生她都没办法像正常人一样的生活。在她小时候,母亲经常虐待她,五花大绑家庭便饭,甚至还有将她绑起来吊在吊扇上看着她转而哈哈大笑的情况。拳打脚踢,病态折磨,当她十岁以后,她的母亲甚至会趁她睡着的时候向她下身塞入各种物品。直到后来,医院检测的时候,还能发现她体内体外无数的伤痕。她的父亲,自始至终,对这非人虐待视若无睹。试想一下,如果是你活在她那个环境里,你会怎样呢?你还太小,不会逃,也逃不掉,不会报警,报了警也会被当作家庭纠纷,然而所遭受的痛苦是难以忍受的,却又懵懵懂懂不太清楚这是错的,还是本来活着就该如此?唯一能做的,就是躲进虚幻的世界里,也就是意识的世界。在这个世界里,你可以变成另一个人,使接下来几个小时的折磨变得更容易忍受一些。一旦成功一次,再遇折磨,就会再寻找新的躲避方式。为了逃避痛苦,在所不惜。直到有一天,一个强大到可以令你反抗,并发泄所有隐忍和愤怒的人格出现了,那时候……也就是多重人格杀人犯了。”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,散在了徐佳男的话尾。